转眼到了一所大寺院面前,匾额上大书着“敕建天宁寺”五个斗来大的字,上款是“唐天凤元年建,元皇庆(元仁宗年号)年间重修,大明洪武十二年臣朱钓(太祖从侄)再修”。正德帝笑道:“这寺建自唐武后年间,也好称得古刹了。”江彬道:“倘使是近代建起来,那佛像断断及不到从前了。只瞧它门前的四大金刚,塑得多么威严雄壮!”杨少华笑道:“这四金刚岂是泥塑木雕的?”江彬说道:“不是木雕或是泥塑的是怎么?”少华道:“俺听得老辈里讲,江宁的天宁寺中,四金刚是白石凿成的。”江彬惊骇道:“石头能凿得这样细致,真是鬼斧神工了。”正德帝见那金刚长有四丈余,少华谓是石凿的,也觉有些不信,便与大家走进头山门去实验,果然是石头所凿就的(江宁天宁寺,尝见毁于洪杨,后虽重建,石像多半毁裂,所制乃远不如前矣)。君臣互相叹诧,惊为奇工。于是同入大雄宝殿。殿宇也异常的宏敞。
这时后殿走出一个知客僧来,见正德帝等进去,忙上前打了问讯,即邀入方丈。小沙弥烹上香茗,正德帝执杯呷了一口,觉茶味清芬甘芳,和御前常饮的迥然有别。因笑着问道:“和尚的茶味儿甚好,不识这叶儿是出在哪一处的?”知客僧笑道:“出家人有甚好东西,有的也都是檀越们所布施下来。这茶叶也是一个施主餽与老和尚的。那施主是姑苏洞庭山人,叶儿就是那里的土产,唤做洞庭碧螺春。老和尚嫌它太好了,怕没福消受,所以把来藏着,专备给游寺的檀越们解渴。”正德帝听了,不住地点着头。忽听得咳嗽声响亮,知客僧说道:“老和尚来了。”话犹未了,只见西院的月洞门中走出个形容古怪的老僧:须发如银,眉长垂睫,年纪当有八九十岁,步儿却极轻健。那老和尚走到正德帝等面前一一行礼,各通姓毕,自述法号叫做禅明,本四川人,避明玉珍之乱才来江南,今年二百四十五岁。当初来江南时已九十多岁了。正德帝见说,不禁吃了一惊。原来明玉珍据蜀西,太祖高皇帝犹未定鼎,就年分算来,老和尚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岁了。江彬立在一旁撅嘴儿,似乎不相信老和尚的话。那老和尚的耳目甚是敏锐,江彬的举动似已觉察。正德帝怕老和尚没趣,忙搭讪着说道:“和尚藏着的茶叶真不差,俺们应当道谢。”老和尚微笑道:“一杯清茶,何必相谢。况茶叶是土中所出,清水取渚地泉,都是檀越们土地上的东西,老衲不过转个手儿,借花献佛罢了。”说时知客僧呈上缘簿,要求布施,正德帝笑了笑,方提起笔来,待写下去,老和尚阻住道:“檀越果慷慨施舍,老衲却不敢消受。但愿得檀越早还家乡,赐福与万民,比施给老衲的区区阿堵要胜上几千百倍了。”正德帝见老僧说话带骨,便拱手道:“和尚可能知过去未来?”老和尚笑答道:“过去的人人皆知,未来的不可泄漏。老衲只略谙风鉴,与诸檀越一谈吉凶何如?”正德帝大喜道:“君子卜凶不卜吉,幸直言无讳。”老和尚正色道:“朱檀越(指正德帝,因其自称朱寿故称)富贵已极,似无他求,惟不久虑有惊恐事发生,敛迹自能躲过的。”又指着刘贵人道:“这位夫人,年轻多福,须忌被蛇螫。”谓李龙道:“施主忠勇,将来当成其志。”顾杨少华道:“富贵寿终。”末了看到江彬,老和尚凝视了半晌,皱眉道:“江施主的相貌特奇,他日威权必震朝野,只可惜天庭透有煞纹,这倒是很要小心的。”江彬被那老僧说得呆呆地发怔,恰好小沙弥来请吃斋,老和尚便起身告退。